阿尔弗雷德·马歇尔的经济演化探讨

相比于后来的“新古典主义”，马歇尔的思想更接近 18 世纪与 19 世纪早期的经济学家。他与斯密一样关注经济增长与发展的问题，本质上是发展论者，他同穆勒一样，对当时工人阶级的悲惨生活充满了同情，本质上是人道主义者。剑桥大学浓厚的道德哲学的学术氛围，让他对“人类自身发展的可能性”这一问题充满了兴趣，但由于改善工人阶级生活状况的强烈意愿，他逐渐放弃了哲学和精神科学的研究，转而从事政治经济学方面的实际追求——改善人类实际生活，增进人类福祉
1 绪论

1.1 选题背景与研究意义

1.1.1 选题背景

  阿尔弗雷德·马歇尔（Alfred Marshall，1842-1924）是经济思想史上产生深远影响的经济学家，他最为人所知的贡献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他的巨著《经济学原理》（Principles of Economics，以下简称《原理》），《原理》首次出版于 1890 年，马歇尔生前对此书修订再版共 8 次（1890、1891、1895、1898、1907、1910、1916、1920），时间跨度为 30 年整。实际上，他从 1880 年开始就已经筹备这本书的写作了，他对《原理》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在当时及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原理》都是最有影响力的经济学教科书，被奉为英国经济学的圣经，其中的许多概念沿用至今。二是他在担任剑桥大学政治经济学教授期间，创建了独立的经济学荣誉学位考试，促使经济学成为一个独立的专业。从 1885 年担任剑桥政治经济学教授以来，马歇尔一直致力于提高经济学在剑桥大学教学中的地位，最初是在现存的历史和道德科学荣誉学位下，以增设奖学金的方式鼓励学生学习经济学，后来，他开始呼吁创立单独的经济学和政治学荣誉学位考试。剑桥大学在 1903 年批准了这一提议，并在 1905 年进行了第一次考试，此举大大推动了经济学职业化的道路。经济学学徒不会对马歇尔的局部均衡分析的工具感到陌生，这种在《原理》第五篇中展现的杰出的经济学工具为现代微观经济学奠定了坚实的基础，马歇尔的供求均衡、弹性、消费者剩余等理论分析概念被现代主流经济学承袭。随着新古典经济学确立正统地位，基于均衡性的抽象演绎分析获得了极大的发展，严格的前提假定、抽象高深的数理模型、精巧的建模技艺日渐成为经济学研究的主流。

1.2 研究的思路与框架

1.2.1 研究思路

本文的研究对象除了马歇尔的三本主要著作《产业经济学》（The Economics ofIndustry，1879）、《经济学原理》（1890）、《产业与贸易》（Industry and Trade,1919）之外，①还包括马歇尔在不同阶段的文章、通信与演讲。这些不同时期的文章或演讲主要包括：《机器》（1868）、《论工人阶级的未来》（1873）、《分配与交换》（1898）、《经济骑士精神的社会可能性》（1907），以及 1875 年马歇尔从美国回国后在剑桥大学的演讲“美国产业的一些特征”，1885 年担任剑桥大学政治经济学教授的就职演说“论经济学现状”等。本文将首先考察马歇尔所处的社会与时代背景，梳理他问题意识的形成，以及思想上的转变。马歇尔从事政治经济学研究的动力，是对工人阶级的同情和对机会不平等的认识。如何消除贫困和改善工人阶级生活状况，是一个贯穿他学术生涯的问题。生物学说、历史主义都影响了他对演化的认知，他渴望抛弃古典经济学关于工人阶级未来可能性的悲观结论，所以他探索渐进演化的思想来取代悲观的社会静止论——对应第三章的内容。围绕着经济演化问题，笔者认为马歇尔进行了三个方面的研究：首先，他将进步的法则运用于人的发展方面，他渴望打破固定人性的预设，他对人的可变性与创造性，对人的性格与能力的发展，以及对人与其日常生活紧密相关的认识，是马歇尔思考演化问题的人性基础——对应第四章内容。

2 国内外相关主题研究现状

马歇尔在著作与文章中展现了一个丰富、立体、多维的形象，而局部均衡的分析工具只是他的经济学工具之一。当从更广阔的社会与经济问题角度考察马歇尔的演化思想时，我们将看到一个具有现实关怀的、对进步充满渴望的，并且始终将人的发展与经济变迁这一宏大主题相勾连的马歇尔。在进行相关文献综述之前，需要对“经济演化思想”与“演化经济学”作出一些说明。与 20 世纪 80 年代快速兴起的演化经济学相比，用“经济演化思想”一词的更加符合马歇尔的时代背景与思想内容，因为“经济演化思想”的考察范围更为广泛，它包括了马歇尔对历史的演化、对个人的发展，以及个人与所处的经济社会环境协同变化的思考。而演化经济学的概念体系相对狭窄，它是在源远流长的经济演化思想的启迪下得到发展的（汤正仁，2010）。按照维特（Witt，2008）的说法，演化经济学的研究对象是经济从内部发生的转变过程，这是一个演化的过程，从演化的角度关注这个过程的经济思想都可以看作演化经济学思想。有的学者认为这种演化思想一定和生物演化的概念相关（霍奇逊，2007），有的学者则认为存在不同于生物演化特征的社会演化思想（朱富强，2016），有的学者认为新古典可以被视作演化经济学的特例（弗罗门，2003）。虽然演化经济学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专业的概念体系，但是关于“演化”本身的概念建构与分析框架仍有诸多争议。

2.1 马歇尔著作与相关文集

1924 年 7 月 13 日马歇尔逝世，两个月之后，凯恩斯在《经济学杂志》上发表了名为《阿尔弗雷德·马歇尔》的纪念文章，这篇最早的回忆录是研究马歇尔的重要文本，凯恩斯在其中努力地为我们展现了他的老师的光辉形象。同年 12 月，凯恩斯在《经济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备忘录，详细列举了马歇尔现存的文章、演讲，以及出版的作品。马歇尔生前出版的著作包括：1879 年私人出版发行的《国外价值纯理论和国内价值纯理论》（Pure Theory of Foreign and Pure Theory of Domestic Value），后于 1930 年重印；1879 年，与夫人玛丽·佩利合著的《产业经济学》（The Economics of Industry）；1890 年，马歇尔出版了影响深远的经典巨著《经济学原理》，并在 30 年的时间内修订再版共 8 次（1890，1891，1895，1898，1907，1910，1916，1920）；1892 年，马歇尔出版了《经济学原理》的缩写本，命名为《产业经济学要义》（Elements of the Economicsof Industry）；1919 年，马歇尔出版了晚年重要的代表作《产业与贸易》（Industry andTrade），其中大量运用了历史的、叙事的分析方法，遗憾的是，本书还未被译成中文；

1923 年，马歇尔出版了人生中的最后一本著作《货币、信用与商业》（Money，Credit andCommerce），它是马歇尔多年积累的研究材料的大杂烩。

2.2 国外研究

2.2.1 演化思想的来源

马歇尔在探索职业方向的过程中阅读了大量道德哲学、逻辑学、心理学、经济学的书籍和文章，其广博的知识背景在他后来的经济学写作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也是其思想复杂性和丰富性的来源。roenewegen（1995）从马歇尔早期的笔记中整理出了马歇尔的阅读清单，上面记录了与道德哲学和精神科学相关的大量书籍，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到康德、曼塞尔、汉密尔顿等人的作品都被马歇尔记录了下来，他在 19世纪 60 年代末的阅读兴趣之广泛可见一斑。在成为政治经济学的教授之前，马歇尔曾对哲学和心理学非常感兴趣，为此他还去德国学习德语，并开始阅读康德和黑格尔。Thomas（1991）在研究马歇尔的经济生物学时表示，黑格尔对马歇尔的一般历史哲学有很大影响，这促使马歇尔将“自然界没有飞跃”当作《经济学原理》的格言，并且帮助他意识到了时间的特殊性。Groenewegen（1990，1995）详细探究了马歇尔对黑格尔的“痴迷”，强调他对黑格尔的历史观坚信不疑，其原因便是马歇尔相信社会科学与环境之间是相互依存的，这样的观点为马歇尔刻画有机体的发展过程注入了进化论和生物学的味道。大多数学者认同黑格尔的历史哲学对马歇尔早期思想发展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不过 Parsons（1932）、Whitaker（1977）、Groenewegen（1990）、Raffaelli（2012）等人认为黑格尔对马歇尔后期成熟作品的影响有限，而 Cook（2009）则更多的从哲学角度出发，认为马歇尔终其一生都是坚定的新黑格尔哲学信奉者。从不同的历史观或是哲学观得出的结论虽然存在差异，但正如 Raffaell（i 2012）所说，马歇尔的论述方式与黑格尔辩证法的相似是毋庸置疑的，当研究一个命题时，马歇尔会立刻提到他的对立面，并且注重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以及衍生出的概念上的运动与演变。

3 经济演化的思想源泉

马歇尔一生（1842-1924）的大部分时间处于维多利亚时代（1837-1901），他见证了英国繁荣的经济扩张时期，也看到了贫困阶层最悲惨的生活。时代塑造了马歇尔，就像他于 1892 年 8 月 19 日写给普赖斯（Price）①的信中所说：“经济思想的实质很大程度上不可能是任何一个人的工作，它是时代的产物（Marshall，1996b，p.80）”。马歇尔不可避免地受到社会、经济、政治方面的现实变化，以及不同观念与理论思潮的影响，他在学习与反思中逐渐形成自己对社会经济生活的看法。对于人与经济演化的紧密、动态关系的思考贯穿了马歇尔的全部职业生涯，改善穷人的生活状况是他毕生所追求的目标。接下来，本章将从古典政治经济学传统与剑桥的学术氛围、生物学说、历史主义、人道主义四个方面，来阐释马歇尔的经济演化思想的源泉。

4 经济演化的人性基础

马歇尔在《原理》第八版序言中表示，即使是在一本经济学基础书籍中，所研究的也是引起发展的种种力量，其基调是动态的，而不是静态的。无论是社会宏观层面的演化，还是组织、个体微观层面的演化，要展现马歇尔的经济动态思想，离不开对他所认为的最重要的研究对象——人——的认识与考察。这不仅是他所认同的经济学最主要的研究内容，也是马歇尔的经济演化的规范性目标。贫困和改善工人阶级生活状况是马歇尔关注的实际问题，对这一问题的关注不单单具有现实意义，也有重要的经济学含义。在马歇尔看来，工人阶级生活状况的改善与经济发展密切相关，连接二者的基础就是他对人性的基本认识。其运作机制包括：由于人是被日常生活塑造的，且具备创造性，那么，改善人们的生活和工作环境有利于促进人的性格与能力的发展，特别是良好的生活环境有利于激发新活动所需的创造性，而人的广泛的活动和创造是经济发展的源泉，新的经济发展反过来又能够为生活和工作状况的进一步改善提供物质和教育基础。面对真实世界的经济现实，马歇尔致力于发展出一种动态范式的经济学，这种动态思想源自他对人的可变性与创造性的笃信，以及对人与组织演化发展所带来的报酬递增的信念。这种经济学分析的人性基础不同于李嘉图（古典范式）和杰文斯（新古典范式）经济学中的固定人性，而是具有创造性、可变性，因而可演化、可发展的人性。本章将从马歇尔对贫穷问题的关注开始，结合他早期关于人类心智发展的心理学研究，继而转向他对经济学中人性基础的论述。

5 人与组织的演化：报酬递增的源泉

在上述讨论中，马歇尔已经展现了一种动态的分析范式。作为经济演化的基础与目的，人必然不可能是静止的，而针对性的分析虽然可能存在局部分析的静态特点，但是总体而言是在动态的社会演进趋势下进行的。而社会演进的另一大来源，正是社会发展所带来的报酬递增，马歇尔认为，生产要素分为自然与人类，前者带来报酬递减，而后者所发挥的作用倾向于报酬递增。它所带来的经济进步令马歇尔着迷，因为他所探寻的正是经济长期发展，以解决匮乏与贫困的可能性。马歇尔在《分配与交换》（1898）一文中自述，《原理》中讨论生产要素的第四篇与“有机生命与有机增长（organic growth）相关（Marshall，1898，p.44）”。Thomas（1991）将其视为一个经济生物学的蓝图，Hodgson（1993）更具体地将第四篇第八章关于产业组织的分析视为最有洞见和分析性的对经济生物学的论述。但相比于《原理》第五篇所论述的均衡价格理论，第四篇并没有受到多少重视。反而因其冗长的篇幅，遭到了一些批评。不过，这些内容，连带马歇尔在 1919 年出版的《产业与贸易》中呈现的内容，大大丰富了马歇尔的思想的广度与深度。这些内容远不止围绕静态局部的方法展开，还与长期的社会经济演化问题有关。在马歇尔看来，这种经济增长只有与人本身能力、性格、物质、精神等方面相联系时，才会进入一种他所认为的良性循环系统之中。它不仅仅与财富与资本数量的增长有关，还与人类本身紧密相连，很大程度上是性质而非数量的变化。对于经济长期发展可能性的渴望与关注，在一定程度上能够解释马歇尔对报酬递增的迷恋。

6 国家行为与经济演化的目标

上述组织演化与经济扩张会自动带来最优的社会福利吗？马歇尔认为，答案是否定的。在达到一个他心目中的更好的社会秩序的过程中，马歇尔认为国家行为是可以改变自然自由的演化过程，以消减经济自由所带来的不利影响，他表示这些行动与人的发展、组织的演进相互促进，共同向着美好的新秩序迈进。马歇尔认为，经济自由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带来效率的提升与经济的增长，但是，他也坚信那些影响薪资不平等的“自然”（natural）原因，“并非完全不受人类的控制，它们可以被改变，从而使条件（condition）更接近平等，更好地利用人类努力的成果，以造福人类（Marshall，1919，p. vii）”。马歇尔自述，他在很早就发展了一个社会主义倾向，在阅读了 1879 年穆勒发表在《双周评论》（Fortnightly Review）上的文章之后，这种倾向愈发强烈。不过，就像马歇尔并没有提供方法论的哲学系统，而只是给出了方法论的一般性说明一样，他对政治理论或国家理论也没有进行系统性的论述，但是，在他的文本的很多地方都体现着他对这一问题的思考。他思考的成果不是理论性质的，而是实践性质的。他对社会秩序与政治行动的讨论更像是一个务实主义者，在讨论生产问题时，他对集体行动或国家行为往往持悲观态度，而在解决贫困问题（特别是针对已有的贫困现象）与改善工作环境与城市环境上，他又极力主张国家行为的好处。马歇尔并不是否定一个合作的、集体的社会制度的诞生的可能，相反，他认为这种社会制度是理想的、美好的，他仅仅是反对社会制度的发展与人性的发展之间的巨大裂隙，因此他反对激进的社会秩序的变化。他坚持认为社会制度与人性的发展应该相互适应，社会秩序可以在人性的基础上做出一些超越，从而促使人性朝着更好的方向前进，但是，这种超越不能太多，否则将会引起社会的崩塌：

8 结论与展望

8.1 主要结论

相比于后来的“新古典主义”，马歇尔的思想更接近 18 世纪与 19 世纪早期的经济学家。他与斯密一样关注经济增长与发展的问题，本质上是发展论者，他同穆勒一样，对当时工人阶级的悲惨生活充满了同情，本质上是人道主义者。剑桥大学浓厚的道德哲学的学术氛围，让他对“人类自身发展的可能性”这一问题充满了兴趣，但由于改善工人阶级生活状况的强烈意愿，他逐渐放弃了哲学和精神科学的研究，转而从事政治经济学方面的实际追求——改善人类实际生活，增进人类福祉。在对马歇尔的动态、演化思想的考察中，不难发现，这一思想是与人类本身的发展紧密相连的——经济演化就是人类本身的演化。19 世纪生物进化学说与社会演化理论的发展，进一步加深了马歇尔对演化的认识。马歇尔用当时影响力巨大的进化概念来说明人的可变性，其重点不是放在人的物种进化上，而是着重于人与其所处环境的相互关系。马歇尔指出，人是由日常生活和工作环境塑造的，同时也能对环境施以影响，因此，他所关注的不是“优胜劣汰”的“自然”结果，而是在这一动态过程中，如何利用人与环境相互影响的这一关系改善人类的生活状况和实现经济长期发展。历史主义的影响进一步加深了他对经济过程连续性、动态性的认识。人类所处的某个时代的经济生活只是历史发展到一个特定时刻的产物，而造就这个时代的精神与物质条件是不断变化的。因此，马歇尔不仅关注人类本身的变化，还非常重视与此相关的产业习惯和制度的变化。他对于经济学研究对象的宽泛定义，他对历史归纳与演绎方法缺一不可的认识，以及对经济理论相对性的强调，都受到了历史学派作者的极大影响。他所接受的人性演化的观点，以及对整体主义的强调，也来自于历史学派细心的分析。